带上妈妈去看海

我，也有妈妈。

　　从小到大，我一直都是这样告诉我自己的。这样想着，想着，一个“伟大”的计划就渐渐酝酿成熟了：我要带上我的妈妈，离家出走，我要带着妈妈去看海！尽管小时候，妈妈没有对我讲过，但我始终坚定地认为：大海，也是我故乡。

　　我是由我的外婆哺养长大的。外婆的女儿，就是我的妈妈，她是一位聋哑人，同时还弱视、弱智。她可能至今都没有看清楚过她的女儿我，究竟长啥样，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女儿，心里在想啥。外婆的女婿，我的爸爸，也是一个聋哑人。但是他不是先天的，只是因为一场车祸。从我伢伢学语起，他就开始教我那套他自创的手语，而且他的书法很棒。加上传递小纸条，本来就是一位小女生跟一个大男人之间最温馨、最浪漫的事情，所以，我爱我爸爸。

　　只是，我从小就感觉到，我爸爸不爱我妈妈。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爱，也无法表达爱吧？他们俩能够结合在一起，不知道是上天犯下的错误，还是老天误点的鸳鸯，而且就这种状况的两个人，竟然还敢繁衍后代，必定是出于无知！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无畏偏偏还生出了一对正常且优秀的儿女――我的哥哥，一名在读博士生，长得高高帅帅的，模样十分酷似黄晓明，德智体能，文武双全。我，相比差一点，但好在也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。只有我的老公老是骂我笨蛋，谓朽木不可雕也。这能怪谁呢？所以，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，也最可悲。连我，她的亲身女儿，都不爱她，还恨她。甚至，羞于提起她。

　　当别的孩子在他们的妈妈怀里依偎撒娇，尽情享受母爱的时候，当别的孩子唱着“妈妈教我一首歌”、“世上只有妈妈好”长大的时候，自认一颗小草的我也毫不犹豫地长大了，而且也长得亭亭玉立，面若桃花。以至于情窦刚开的时候，就有一位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，骑着他的宝马，冲破层层枷锁，勇敢地牵起了我的手。我也喜出望外地穿上妈妈为我编织的红色毛衣，美滋滋地成了他的新娘……

　　织毛衣，是我妈妈唯一的拿手绝活，也是她平日里唯一能够自娱自乐的活动。小时候，也只有我身上的毛衣，能成为我在小朋友面前显耀的唯一资本。而且，谁眼馋了想叫她帮忙织上一件，不是这边袖子长，就是两个裤腿一高一低，让人哭笑不得。就连我哥哥的毛衣，也差强人意。所以，因了妈妈的毛衣而变得更加美丽的我，往往到了这种时候才会想起，我，也有妈妈。

　　只会给我织毛衣的妈妈，自然也只认得我。所以谁都看得出来，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依赖我，尽可能地想跟我在一起。我虽然讨厌她，但老泪纵横的外婆，我妈妈的妈妈，总是拉着我的手，一遍遍地告诉我：那是你的亲生妈妈，没有她就没有你。所以那天，当妈妈拉着我的手，摸摸她的胸口，并用她的大姆指重重地在我小手指上掐了一下的时候，我知道妈妈是在告诉我，她的心在痛，几乎同时，我的心也痛了。于是，我悄悄告诉自己，要好好照顾她，一辈子！

　　平时，只要我一跨进家门，我的妈妈就像花一样灿烂了。她会拉着我的手摸上半天，并在彼此的手上写下只有我们母女俩才能读懂的语言。比如，她在我的手心里不停地画圈，那是在问我几点钟了，是不是着急赶回去替老公做周末晚餐；轻轻拍打我的手背，是在告诉我她很好，叫我不要担心，再重重地一摁一压，那是告诉我不要为了她而影响自己的工作和学习；……

　　也许是先天，也许是后天，我的残疾妈妈，浑身上下都是病。啥糖尿病、心脏病、胃病，平时除了吃饭服药，睡觉打坐，不能看电视，没法听音乐，这样的一个妈妈，不知道她活得到底幸不幸福，她快乐吗？闲暇时，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。

　　终于有一天，我妈妈倒下了。妈妈心脏病发，而且十分严重。救，还是不救？心脏搭桥手术，做还是不做？以老外婆为首的亲人们，开始纠结，迷惘，挣扎。因为医生明确告诉我们，我妈妈不是常人，不是一位普通的病人。要靠她本人的配合顺利做完手术及手术后的调理恢复，成功的可能性，痊愈的希望微乎其微，而且，亲人的陪护和照料，也会难上加难。当然，最后，亲情战胜一切。我妈妈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！

　　我妈妈活了，我却生不如死。因为，我的爱人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生活的磨砺，慢慢变成了一只刺猬。只要我一靠近他，他就会用他锋利的刺狠狠地扎我，无奈的我，已经遍体鳞伤……

　　于是，找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，我准备带上我的妈妈去看海，我想把痛苦、郁闷和忧伤统统倒进海里再回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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